陈龙泉（四川成都）

　　一觉醒来，天边泛着鱼肚白，窗外，青藤隐隐，绿竹映映。淅淅沥沥的春雨轻轻叩击着窗棂。这是乙巳年春后的第一场雨，细密的雨丝织就了一张朦胧的网，将整个观岭社区温柔地笼罩其中。彩灯与雨雾织成一种浪漫的泛着红晕的薄薄纱帐，像色彩的有意渲染，像音符的无心弥散！

　　我完全沉浸在“小楼一夜听春雨，小巷明朝卖杏花”的情景了。

　　我披衣起身，推开窗，一股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，宛如一幅染墨未干的水墨画。匍匐在小院里篱垣上的带刺蔷薇刚刚抽出嫩芽，在细雨中轻轻摇曳，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。明如珠玉的雨滴儿，顺着枝条静静滑落，在叶片上汇聚成晶莹的水珠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。

　　这样的春雨，总让我想起儿时的毗河湾。那时的春雨来得格外隐秘，格外温馨，格外轻柔，像夜里慈母温柔的手摩挲我的额头，更像佛母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抚摸春意盎然的大地。

　　记得老屋瓦缝参差的屋檐下，总会挂着一串串雨帘，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站在檐下，伸出手去接那些断线的珠子。雨水打在掌心，凉丝丝的，带着一股老尘的味儿。

　　父亲说：“这就是乡土味，哪怕离家万里，你都会想到这股味，于是归心似箭。”

　　这话不假，无论我在哪儿，身处何处，一闻到春雨酥化泥土的那种特别的香味儿，就会产生回家的强烈冲动。那正是归心似箭的乡愁啊！

　　杜甫说：“好雨知时节，当春乃发生。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”春雨不仅是好雨，更是金贵的雨。俗话说：春雨贵如油。这场雨过后，田里的麦苗就会噌噌地往上蹿，花事将愈来愈旺，要不了几天就能看见“花重锦官城”的景象了。

　　雨中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。路上踏青的行人撑着各色的伞，脚步也变得轻缓，止步不前。我看见小区一对老夫妇走出户外，共撑一把伞，老太太的手挽着老伴的胳膊，两人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温馨。

　　此时，我也产生雨中游春的冲动，于是，打着伞走出小区向真多观走去，借今天祭玉帝天尊诞辰，找杨道长或韩道长，品品游仙道茶，摆摆逍遥道玄。　　　

　　观岭大道边润岭上的一座茶楼里，暖黄的灯光透过晶亮的玻璃窗，映照出几个晨起品茶人的身影。他们或静静读书，或悠悠啜茗，或默默地听着窗外的滑落的铮然雨声。这样的情景，连时光都变得宁谧、柔和、温润起来。

　　天上的雨，愈来愈大，真有寒气大地的势头，我穿戴的衣帽已经难耐风雨，于是我停下前行脚步，转身缓缓地回家，一路上稀稀落落汽车在雨雾中出现了，行道的银杏的黄叶，在风雨中飘落，按时这季节的变化——春天来了。

　　在我家那个小小的“采薇茶轩”中，泡了一杯热茶，独自坐在那儿听雨。感受窗外雨水滴答滴答的节奏，这样和谐旋律是春天独有的。耳边不由自主地想起蒋捷《虞美人》：

　　“少年听雨歌楼上。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。江阔云低、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。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。一任阶前、点滴到天明。”

　　于是，一种沧桑与凄凉，从心中油然而生。

　　茶香袅袅升起，与雨的气息交织在一起。我在桌上随意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相册，照片里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檐下，依然保持着年轻时慈祥的笑容，难得如此悠闲地看着屋檐成串的滴雨。记得她生前最爱在这样的雨天，在五楼小屋客厅的大窗前，母亲坐在那把竹椅上，一边喝着老茶，一边给我讲述九寨沟永和塘那些过往的故事。她说，春雨是玉皇赐予大地的礼物，每一滴雨水都承载着生活希望。

　　窗外的雨，渐渐大了起来，雨点打在遮雨棚上，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。这声音让我想起外祖母的纺车声，那把用陕西泾阳县的手艺打造的古老纺车，“吱呀吱呀”地转动着，将棉絮纺成细线，就像春雨将云朵纺成雨丝，千丝万缕联系成一家十几口人的御寒冬衣。

　　此刻，我情不自禁，想起母亲年轻时，在九寨沟永和塘的那座石墙小院，吟唱的陕西民歌《兰花花》的情景：

　“青线线（那个）蓝线线，蓝格英英（的）彩，生下一个兰花花，实实的爱死人。”

　　从前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记忆，此刻又陡然鲜活起来。记得每年春耕时节，正是毗河湾的面与季节，农忙总是在雨中来开帷幕。满天的霏霏雨丝笼罩着乡亲们春耕热闹，丛丛烟柳立在荷塘边就像化不开的浓雾，油油泥浪带着香喷喷的气息，扑面而来，燕子啁啾，新莺婉转，简直就是一首诗，一幅画，一地音符。

　　那是的农人们头戴斗笠，身披蓑衣，赤着双脚，在泥土中耕耘。我们则在乡间小路上，蹦蹦跳跳去上学，真真正正体会到“沾衣不湿杏花雨，吹面不寒杨柳风”的诗情画意了。

　　这时，父亲总会冒雨去田里查看秧苗，回来时裤脚沾满泥水，却总是笑着说：“这场雨下得透，下得及时，下得好啊！”

　　透过窗棂，你看那雨中的赵家渡场镇仿佛被甘霖洗涤过一般，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。远处的高高楼宇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，像海市蜃楼般虚幻。街道上的积水映出天空的倒影，偶尔有车辆驶过，溅起的水花如同绽放的烟花。路边的不知名的野花已然刚刚绽放，偶然看见粉白的花瓣在雨中悠然飘落，像落下无声的花雨。

　　我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书，慢慢走出茶轩到窗台边去亲吻雨水。雨丝轻拂面庞，带着些许凉意，吻着我的嘴唇，感到格外清爽，格外温润，格外舒服。简直太巴适安逸了。我家小小的花园里，几株月季开得正艳，雨水打在花瓣上，更显娇艳欲滴。一只麻雀躲在屋檐下，抖了抖被雨水打湿的羽毛，又继续它的歌唱。这样的时刻，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，富有诗意，充满乐感，令人感到惬意！

　　雨，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我仿佛听见栖贤山三学禅院钟楼传来了悠扬的钟声，普度岭上真多观演奏着道教洞经的缥缈的玄音，与雨声交织成一曲漫天流淌的天籁。这座躺在佛音与道乐缭绕的川西水城在春雨中显得格外宁静，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雨水冲刷干净。我望着窗外的雨景，忽然明白，这不仅仅是一场春雨，更是一场生命的祭典。它祭奠着逝去的时光，也孕育着新的希望。

　　再次坐在小轩之中，茶已经凉了，我却没有起身续水。这样的雨天，适合静静地坐着，听雨，看雨，感受雨，体验雨。让思绪随着雨丝飘散，让心灵在雨声中沉淀。春雨绵绵，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恒的故事，关于生命，关于希望，关于那些永远珍藏在记忆中的美好时光。

     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，天空开始泛白。远处的山峦渐渐清晰，像一幅正在水中渐渐显影的老照片。楼下的梧桐树依然在轻轻摇曳，叶片上的水珠闪烁着微光。这场春雨，将城市洗涤得如此清新，也将我的心灵浸润得如此澄澈，如此干净。

       我轻轻合上那本旧相册，母亲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，然而她离开我一百多天了。春雨依旧在下，带着泥土的芬芳，带着生命的希望，带着对往事的追忆，也带着失去来路，剩下归途的悲凉，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期许。这场春雨祭，祭奠我仙逝的父母、岳父母，还有无数亲友，祭奠着逝去的，也孕育着新生的，在时光的长河中，他们的故事将永远流淌。

望见雨洗过的观岭，悲欣交集，我不禁轻声吟道：

雨洗青山远，云涌峰晴岚。

采薇思归亭，品茶听雨轩。

学佛拈花寺，修道栖贤山。

洗心不择池，泪眼见神仙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