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仲华（四川Bxssyh099）

　　肥牛县河东村的清晨总是从鸡鸣开始。王耀祖披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，蹲在自家门槛上"吧嗒吧嗒"抽着旱烟。七十八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，那双眼睛却还炯炯有神，时不时往厨房方向瞟。

　　"爹，吃饭了。"桂香端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从厨房出来，细声细气地招呼。这儿媳过门五年，勤快得像小蜜蜂，天不亮就起来忙活，把家收拾得利利索索。王耀祖眯着眼看她弯腰摆碗筷时露出的那截白生生的后颈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。

　　"桂香啊，兵娃子来信没？"王耀祖掐灭烟头，故意凑近了问。那股子雪花膏的香味钻进鼻孔，让他心头一阵燥热。

　　"昨儿个才来过电话，说在深圳挺好。"桂香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，手指头绞着围裙边，"爹您先吃，我去叫娃儿起床。"

　　王耀祖盯着儿媳逃也似的背影，咂摸着嘴。这半年他心头跟猫抓似的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满脑子都是桂香那截白脖子。老话说"烧火佬，烧火佬，公公可睡儿媳觉"，村里那些老伙计喝酒时总拿这话打趣，说得他心头痒酥酥的。

　　灶屋里，桂香的手直发抖。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，公公那双眼睛像长了钩子，专往她衣领下钻。昨晚更吓人，   她睡得正迷糊，突然听见门闩响，睁眼就看见公公只穿着汗褂站在床前，吓得她抄起扫把就抡了过去。

　　"造孽啊..."桂香抹了把眼泪，给六岁的儿子小强穿好衣裳。这事她谁也不敢说，怕坏了王家名声，更怕丈夫王兵那个火爆脾气知道了要出事。

　　晌午太阳毒得很，王耀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乘凉。张二狗摇着蒲扇凑过来："老丈人，听说你要当'烧火佬'？"几个老汉哄笑起来，有人起哄："王队长当年带生产队是一把好手，如今带儿媳肯定也不差！"

　　王耀祖被说得心头火起，灌了口烧酒，拍着胸脯道："老子养大的崽，娶回来的儿媳，天经地义！"这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，但酒劲上头，越发觉得是这么个理。

　　当晚王耀祖摸黑起来，蹑手蹑脚蹭到桂香房门口。月光从窗缝漏进来，照得儿媳侧脸跟玉雕似的。他咽了口唾沫，正要推门，突然听见桂香在说梦话："兵哥...快回来..."这话像盆冷水浇在他头上，灰溜溜地缩回了自己屋。

　　第二天一大早，桂香眼圈红红的，把一封信塞给王耀祖："爹，您给兵哥写封信吧，就说...就说我想他了。"王耀祖捏着信纸，心头像塞了团烂棉花。这分明是防着他呢！

　　事情在七月初七那天彻底爆发了。王耀祖喝了半斤烧酒，红着眼踹开桂香房门。桂香正给小强缝书包，吓得针都扎进了手指头。

"爹！您这是做啥子！"桂香死死护着衣领。

"装啥子正经！"王耀祖喷着酒气，"村里哪个不晓得'烧火佬'的老规矩！"说着就去扯桂香衣裳。小强吓得哇哇大哭，桂香抄起顶门杠就抡过去，正打在王耀祖膝盖上。

　　老家伙"哎哟"一声坐在地上，酒醒了大半。桂香搂着孩子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："爹，您再这样，我只好给兵哥打电话了..."

　　三天后，王兵从深圳连夜赶回来，进门就把行李摔在地上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："老汉儿！桂香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？" 王耀祖梗着脖子："你龟儿子不孝顺！老子白养你了！"

"放你娘的屁！"王兵一拳砸在饭桌上，碗筷蹦起老高，"你这是犯法晓得不？要坐牢的！"

　　父子俩吵得屋顶都快掀翻了，惊动了左邻右舍。有人去叫了张二狗来调解。这大姐夫一进门就嬉皮笑脸："香妹儿啊，爹都这把岁数了，你就当行善积德吧..."

"放你妈的连环屁！"王兵一口唾沫啐在张二狗脸上，"滚你妈的蛋！"桂香捂着脸哭成了泪人。

　　最后还是本家二叔王耀华镇住了场子。这退休老教师气得胡子直抖："大哥！你这是高板凳不坐，偏偏去坐矮板凳！往大里说是犯法，往小里说是不要脸！王家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！"

　　王耀祖蹲在墙角不吭声，心里却还憋着股邪火。直到三个儿子宣布把他的口粮从一千斤降到三百斤，他才真慌了神。

"你们这是要饿死老子啊！"王耀祖跳脚骂。

　　王兵冷笑："饿不死！省得你吃饱了撑的想些乌七八糟！"那晚王耀祖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堂屋里，听着院里蟋蟀叫。他突然想起桂香刚过门时，给他纳的那双千层底布鞋；想起她熬通宵照顾发烧的小强；想起她总把肉菜往他碗里夹...想着想着，眼泪就下来了。

"造孽啊..."老头捶着自己脑袋。什么"烧火佬"，分明是那些老不正经编出来祸害人的！他这三十多年的老党员，咋就让这些封建糟粕迷了心窍？

　　第二天天没亮，王耀祖就蹲在村部门口等支书。老支书听完来龙去脉，拍着大腿说："老王啊，你这事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。要我说，干脆开个村民大会，你给大伙儿做个检讨，咱村也正好刹刹这股歪风！"

　　村民大会那天，晒场上挤得满满当当。王耀祖站在台上，腿肚子直转筋。他看见桂香躲在最后排，头都快埋进胸口了；看见王兵抱着胳膊，一脸戒备；看见那些曾经拿"烧火佬"开玩笑的老伙计们，现在都躲着他走...

　　"乡亲们..."王耀祖嗓子发紧，"我王耀祖...给大伙儿丢人了！"说着就要下跪，被支书一把拽住。

　　老泪纵横的王耀祖把"烧火佬"这陋习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透亮，说到最后声嘶力竭："这都是封建余毒啊！咱们新时代的农民，要讲文明树新风！我王耀祖今天立誓，再提这混账话，天打雷劈！"

　　台下静得能听见针掉。突然，桂香挤到台前，含着泪喊了声："爹！"王兵愣了片刻，也走上前扶住了老父亲。晒场上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　　秋收过后，河东村立了块"移风易俗示范村"的牌子。王耀祖的口粮又恢复到了一千斤，但他主动要求减到六百斤："够吃就行，剩下的给娃们攒着。"现在他最爱干的事，就是抱着孙子小强，给村里那些老哥们讲："封建思想要不得啊..."

　　至于"烧火佬"这个称呼，渐渐成了河东村人调侃那些爱说荤段子的老头的戏称。每当有人提起，大家都会心一笑——那笑容里，是对陋习的不屑，也是对新时代新风气的期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