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仲华（四川Bxssyh099）

          玫瑰小区三栋二单元的阳台上，那盆火红的玫瑰又蔫了。张明蹲在花盆前，手指轻轻拨弄着发黄的叶片，身后传来玻璃杯砸在瓷砖上的脆响。

       "跟你说多少遍了！洗完头发要把地漏边的头发捡干净！"花姐的吼声像一把钝刀，生生劈开周末清晨的宁静。她壮实的身躯堵在卫生间门口，睡袍腰带松垮地系在腰间，烫卷的短发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。

       张明默默放下喷壶，走进卫生间蹲下来，一根一根捡起那些缠绕在地漏边的黑发。结婚五年，他早已掌握了一套精准的生存法则——在花姐音量达到七十分贝前解决问题。学校里的学生恐怕很难想象，这位在市重点高中荣获"最受欢迎教师"的语文老师，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玫瑰。

       "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。"张明擦干手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，"我托朋友从云南带的..."

       "又乱花钱！"花姐一把夺过盒子，看都没看就扔在沙发上，"楼下王阿姨说看见你和音乐组李老师一起喝咖啡？你什么意思？"

张明感到一阵眩晕。上周三他确实偶遇了李老师，但那是为了商量校园艺术节的事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，像一块咽不下去的硬糖。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，秒针每走一步都在他太阳穴上扎一下。

      "我出去走走。"他抓起外套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     "有种别回来！"花姐的拖鞋狠狠砸在防盗门上。

       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张明站在便利店屋檐下，看着雨水在沥青路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花姐的第八个未接来电。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花姐时，她穿着淡黄色连衣裙，在社区联谊会上紧张得打翻了果汁，那时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，如今已被生活磨成了浑浊的玻璃球。

       便利店老板娘递来毛巾："又和媳妇吵架了？"见张明苦笑，她压低声音："听说你们家天天摔东西，整栋楼都听得见。"张明这才注意到，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，是刚才捡玻璃碎片时留下的。

       雨越下越大。张明突然想起备课资料还在家里，明天市级公开课要用。当他浑身湿透地推开门，发现花姐正坐在地板上，面前摊开一本蓝色笔记本——那是他藏在书架最里层的"幸福日记"。

       "2016年3月12日，花姐熬夜给我织围巾，手指都磨破了..."

       "2018年9月5日，她偷偷给我妈买了按摩仪，说是居委会发的福利..."

       "2020年1月20日，她学着做糖醋排骨，虽然焦了但..."

       花姐抬起头，张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表情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纸页上，晕开了"2023年5月20日"后面的空白。

       "我...我去给你拿毛巾。"花姐慌乱地站起来，膝盖撞翻了茶几。这一次，没有咒骂，没有摔打，只有她仓皇逃离时碰倒的相框——照片里，他们在民政局门口举着结婚证，身后的玉兰花开得正好。

       深夜，救护车的鸣笛撕裂了雨幕。张明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，塑料拖鞋在消毒水味儿的空气中发出黏腻的声响。警察说花姐开车找他时撞上了护栏，安全气囊弹开的瞬间，她手里还攥着那本被雨水浸湿的日记。

       "患者有轻微脑震荡，需要观察。"护士递来病历本，"她一直念叨着'玫瑰该浇水了'。"

       张明望向窗外，暴雨不知何时停了。月光洗过的夜空下，玫瑰小区家家户户的灯光像一颗颗温暖的琥珀。他轻轻推开病房门，花姐头上缠着纱布，正笨拙地试图够床头柜上的水杯。

       "我来。"张明扶起她，感受到掌心里那只手在微微发抖。

       花姐的嘴唇动了动："地漏...我清理过了。"

       张明突然想起婚礼上他们一起种下的那株玫瑰。原来这些年，他们只顾着躲避彼此身上的刺，却忘了最初吸引对方的芬芳。他握紧妻子的手，仿佛握住了所有未被生活磨碎的温柔可能。

       晨光透过窗帘时，护士发现床头多了个玻璃瓶，里面插着两支带露水的玫瑰——一支鲜红，一支嫩黄，交缠的茎干上，荆棘已被细心修剪。